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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诗派年度大展 • 2020贺岁档】王自亮

王自亮 百科诗派 2021-03-08


我曾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时间是唯一的凶手”。

但今天我却要为时间说句好话:它的易逝性,恰好使文明和人类经受了冲刷和检验。无法想象我们活在一个不变的世界,与时间“共存”。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写的每一首诗歌,都带上了时间的印记。这些印记,犹如冰川期留在山峰、河床的擦痕和裂隙,构成了美的证据。如今我们又站在时间的交叉口,每一天都有诗歌“活火山”的小喷发,造成了微型的精神奇观。

到了我这样的年龄,经常有某些奇怪的念头晃动在眼前,那就是对“时间”这一母题不可割舍的书写欲。故此,我在过去的一年里,写出了《时间书》第一、第二卷。第一卷带有“概论”性质,第二卷是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二十四节气”。可能还有数卷待完成。写这样的诗歌之目的,就是不仅以百科的,也以人文的视角,还企图站在文明的基石上,对“时间”这个永恒性的文学主题,进行一些挖掘和展示。说到底,所有诗歌只有一个主题:时间。这样说也许过于绝对了,但不这样说绝对不行。其实,这也是为自由意志寻求一种张本,将胸臆、情感和内省经验,以及各种现代情境组合成一个足以玩味的和谐整体。矛盾和差异,在更高的层面上,也是一种和谐整体。我们每天既置身于令人心惊肉跳的文明冲突中,又在活在与众生并无二致的内心欲望里,力图获得那么一刻的安宁。但事实上安宁不是一个目标,也没有任何捷径可以抵达。我们每天自寻烦恼,也时刻企图消解忧虑。诗歌,正是一种荡涤的力量,一份超越的美。

说的够多了,其实什么也没有说。

接着会照样生活,依然不露声色或愤怒至极。有什么办法呢?幸亏我们有诗歌,有个新百科全书式的现实。我们都是凡俗之辈,没有但丁这样的福分,在“人生中途”迷失方向的时候(标准答案是35岁),遇到了一个睿智而仁慈的老师维吉尔,引领其规避种种阻碍与意外,历经了那万劫不复的地狱和尚可赎罪的炼狱,再由比雅德丽思继续引导,经过构成天堂的九重天之后,终于到达了“上帝”面前,其思想与上帝的意念融洽无间,“打成一片”。

当然,人有各自的上帝。我的“上帝”是诗意的,也是理性的。不是纯粹的爱,也不是超功利的美,却兼具了爱与美,力与数。祂并不高高在上,就在不远处站着,就像邻居的退休老头,微笑着打量着我。上帝是举世无双的诗人。时间的化身,也是永久的隐士。无,就是祂的创造。

在新的一年里,再次向诗歌致敬:就在史诗的教堂之前,在人世的阵风中,时间的斜坡上。

 

2020年1月20日,浙江台州


王自亮

1958年出生。浙江台州人。毕业于杭州大学中文系。1982年以来,先后担任省市政府官员、报社总编辑、著名企业高管,现为浙江工商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1982年参加“诗刊社”第二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三棱镜》(合集)、《独翔之船》、《狂暴的边界》、《将骰子掷向大海》、《冈仁波齐》《浑天仪》等,诗歌入选《青年诗选》(1981-1982)、《朦胧诗300首》多种全国诗歌年度选本。获首届中国屈原诗歌奖、诗刊首届中国好诗歌提名奖、第二届江南诗歌奖等,部分作品翻译成英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


年度创作索引:

王自亮 ▍爵士乐

王自亮 ▍时间书【十二章】

王自亮 ▍时间书(卷二):二十四节气【组诗:下篇】

王自亮 ▍巴黎圣母院

王自亮 ▍击剑者说 ▍“奥运”【总第11期】

王自亮 ▍伊莎多拉·邓肯 ▍“舞蹈”【总第12期】

王自亮 ▍黑陶 ▍“暗黑缪斯”【总第14期】

王自亮  ▍凝视与回望——观电影《傲慢与偏见》 ▍“最佳电影画面”【总第15期】

王自亮 ▍鳟鱼五重奏 ——献给舒伯特 ▍“古典钢琴曲”【总第16期】

王自亮 ▍虹 ▍“光”【总第17期】

王自亮 ▍游隼 ▍“濒危与消失的物种”【总第18期】

王自亮 ▍霓,或霓裳 ▍“风云”【总第19期】

王自亮 ▍蓝绿松石 ▍“时尚•色”【总第20期】


历史回顾:

百科诗派2018年度精品大展 ▍王自亮



 

王自亮的黑胶珍藏等


1. 黑人女歌手

【杭州,黄楼爵士酒吧】

 

她看上去就像群山

她妙曼而激越的歌声就像栗子树上的锯齿叶

她摆动臀部时就像秘鲁发生了地震

她的表情就是歌词

她的眼睛有着加勒比海最后的灰蓝

她的乳房是科罗拉多峡谷中浑圆的山丘

她的背后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

一双神经质的手不停按着红色大提琴

她的伴奏不能断定是亚洲还是美洲

她的声线可以缝纫粗绒布般的编年史

她的手指优雅地指向沉默之核

她的爱情像一只眼神温柔心肠刚硬的灰雀

她转身离开犹如群山消失


王自亮的黑胶珍藏等 


2. “老克勒”们

【上海,和平饭店爵士酒吧】

 

Jazz!Jazz!Jazz!

小号、爵士鼓、钢琴、萨克斯、低音大提琴,

六位老人组成的爵士乐队正卖力演奏,

(最年长的程岳强生于1918年)

他们就是当年上海滩的“老克勒”。

白西服,黑领结,背带裤,威士忌兑洋泾浜英语,

略带拘束的激情:中国爵士。

 

当伴唱的女Vocal以长版旗袍式装扮,

在暗淡的酒吧灯光中斟酌着登场,

第一个音调就让人无法卧薪尝胆。

“老克勒”们再也掩饰不住兴奋,

连绿色铜护套屋顶也沦陷了三分钟。

 

老贝司“小广东”郑德仁说,

“难以忘记上世纪八十年代,

每当夜晚我提着乐器,与伙伴们赶到和平饭店时,

沿路都经过了黑暗和安静。

风从外滩吹过来,

那是一座城市封闭许久的窗户再次打开时

风从海上吹来的气息。”

 

爵士乐大作。乳白色意大利大理石地面

与顶端古铜镂花吊灯之间彼此沉醉——

如此夸张,如此得体。

 

热情而灵活的小广东。

矜持而挣扎的老克勒。

和平饭店酒吧的老年爵士乐手,

就这腔调,就这姿势,就这样去Jazz!

 

王自亮的黑胶珍藏等


3. “雌狐与乌鸦”

【哈瓦那,Jazz Club laZorra y EI Cuervo 爵士俱乐部】

 

“来,请跟我来!来吧——

就在那边,从反帝广场向东南方走,

就在这里,就在Calle23和Calle0的交叉路口。

如果你想去‘雌狐与乌鸦’,请跟我来!”

 

进门穿过一个红色的英式电话亭,

下楼走进一个狭小昏暗的地下室。

一切都是混合的,气息、肤色和声音,

一切都是纯粹的,为加勒比海所围绕的巨大而感性的生活。

 

“请跟我来!这里的即兴爵士乐首屈一指,

当年名歌手在这里登台,那份狂热与兴奋难以想象。

丘乔·巴尔德,乔治·班森,

你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些人?”

 

直到晚上10点门才打开,那一线微弱的灯光

有如天启,黑暗中传来贝司与低音大提琴声。

喘息,啜泣,沉默,压低耳语与内心狂笑——

一个黑人女歌手出现,蓝调起伏如雪茄烟雾。

突然间,小号撕心裂肺地袭击空气!

 

“现在我来告诉你,这是真正的音乐,

古巴,就是一首梦幻般奇异的爵士乐。

我们要过好日子。音乐使灵魂舒适,

舞蹈驱散了忧郁,雌狐起舞应对乌鸦之歌。”

 

我心想: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向导。

他的叙述风格:即兴,快乐,不无夸张。

他有着龙舌兰般甘冽的深褐色眼睛。

他是爵士乐导言,他凭着热爱而存在。

 

王自亮的黑胶珍藏等


4. Jazz:原型与精神

【底特律,某爵士酒吧】

 

当我坐在底特律一家爵士酒吧,心想:

眼前嚼着口香糖时而盯着大门时而大呼小叫的黑人,

喝一口啤酒为进球大鼓其掌的汽车工人模样的白人,

还有那个见到女郎进门就大献殷勤的酒保,

正呼呼大睡,酗酒之后忘却一切的失业者,

对成堆贩毒、暴力与谋杀束手无策的警察,

不就是爵士乐的原型与精神代表?

特别是那个哼着灵歌却周转不灵,正对我翻白眼的家伙,

不正是爵士乐本身?

 

王自亮的黑胶珍藏等


5.  日本歌手

【大阪酒店】

 

离广场不远一家旅店的窗前,那歌手

正拧亮浴衣前的灯,企图

把虚名留在黑暗之中

 

大阪更远,那就投宿京都吧

投宿在舞女后颈的白色中

眺望屋顶上的月光,想起易逝的年华

听凭夜色准确地吞咽某种心情

 

得了,这世界整个儿就是一团乱麻

甘愿此刻去死,或者重新出生。那双手

穿过紫红色和服,抚摸一个十足的女人

席间还留下一束放浪的野菊花,狂风中

草帽飞速旋转,无法注视太阳的背影。记得吗

那一夜谁在山坡上画了一个火红的“大”字

又是谁手挽弓箭走向“三十三间堂”傲慢的台阶

还有谁,不顾一切地划向伊豆半岛,用黑暗洗净夜空

 

只是那件晾在屋上的褐色短衣

早已化为雨燕了

 

作于1994年5月—2019年4月




 

以为,只有人类才有时间意识。

当我看到迁徙的鸟群,洄游的鱼类,墓穴旁的蓟草,

一天天,阳光探究着摩崖,弯曲成不同的笔划,

就知道万物有约,农事有节律,大地物候新。

所有事物都有时间表。

 

还以为,孩子没有什么时间之思。

室内室外,为玩具所组织的生活

与时间无涉,正所谓“满不在乎”。

当朋友的孩子随意写下那句话——

“时间更是死里逃生的秘籍”,

我一愣,连时间也大惊失色。

 

总以为,爱的时间短于恨的时间。

读了薇依的《重负与神恩》,才知道

“人心被创造出来是供撕裂的”,

只有自愿被撕裂的心,才拥有完整时间。

时间新含义:注意力、弃绝与会合,

爱的注视,陶醉,绝对激情。

              

2019年3月12日,杭州

 


 

北京的深秋,凄冷的月亮如同一枚圆白的杏仁,升起在圆明园的残柱上。你,撒马尔罕金色之旅的翻译者,当你说起圆明园之夜,试问拜火教与被烧毁的圆柱之间如何缠绕成量子力学呢?葛乐耐(Frantz Grenet),精通拜火教历史和波斯语言的考古学家,一声长叹之余,你想过法国巴洛克建筑师设计的远瀛观、大水法与勒内夏尔笔下炮筒和火的关系吗?圆明园是一座来自欧洲的钟,不,欧洲是圆明园的匠心。而我,1982年8月某个午后留在圆明园的体温,近乎灌木丛高度的身影,那条时光拋物线:诗与思,在唐晓渡的批评仪式中,变成了一个名为“水鬼”的台州渔民之“瓶中船”,瘦西湖的屋檐和烟雨,良渚博物馆外墙的冻石,比死亡还要寒冷的莫斯科-彼得堡铁轨。韦锦的楼和兰。有情有义、有胆有识的马可·波罗。我不认为时间可以虚构,更不认同火与石能量守恒。至于西川,那是东山的转世,正如拜火教祭司是巴尔蒂斯的前身。水是火的冷镜像。时间,是空间的立方主义自画像。

 

2019年3月12日,杭州  

 

 

狄奥噶赫摩崖石刻上,一个赤脚女子抱着婴儿并尽情抚慰之,

此刻被凝固下来,就在这个婴儿被大鸟怪普那袭击那一瞬间。

这个母婴图像的背景是波涛汹涌的河面,时间流逝的隐喻吗?

 

壁画在时间中,色彩渐渐如土,不过

隐约可见,几个童子正瞄准鸟怪射箭。此属拯救行动?

相反,这个婴儿不幸中了变成了鸟怪,遭小人国猎手追杀。

 

这个婴儿是克里希纳。

婴儿身侧的两个粟特文题记:“重要婴儿”。

在时间的构陷下,这个婴儿与其他婴儿

别无二致。

 

这个肥胖的裸身童子,何时方能重现?

哪怕他跪在河中,祛除魔咒,骑上一匹来自山谷的马怪。 

 

2019年3月12日,杭州  

 

 

残片三件,关于时间、死亡、财富的墓志

契约或传说:自由或奴役,交换或持守

不便列入契约或载入墓志的是

——情爱、安恤、窘乏、激昂

 

一些文书:酒账、葡萄园契约、解放男孩遗言

借皮革与丝绸契、卖女奴契、婚丧费用记录

派工单、羊账、酒账、豁免寺院捐税勒令

 

一些词句:千年万日(永远)

执行上帝的旨意(死亡)

七个白杨木的盅子

两把涂过漆的小勺子

一个带花纹的痰盂

袖口和领上用的紫色边穗


 

文献1:叙利亚文古代突厥语扬州景教碑

 

以我们主耶稣基督的名义,亚历山大历一千六百二十八年,突厥历蛇年三月初九,大都留守萨木沙之妻也里世八(=伊丽莎白)夫人三十三岁执行了上帝的命令(即亡故),她的生命之福和身体安置在此墓中。她的灵魂将于天堂中的萨拉、丽菩恰和腊荷勒(三位)圣母同在,千年万岁……并直到永远为(后人)所记忆。阿门,阿,阿门!

 

文献2:吐鲁番回鹘文:昆尼·库孜解放男孩遗言

 

鸡年三月初二,我

昆尼·库孜因得了重病将要死去

而与兴惠都统伯克,以及

我女婿伊尔克商谈,我给了

在康西出生的名叫不花·库里的

男孩儿一份解放文书,

以此为我的父母祈福。

从今以后,不花·库里

无论干什么,去哪里

均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任其自由。

我的妻子们,即迪丽盖尔米霞等人

我家里的妻子们,我的亲属们

无论是谁都不得有争议。如若谁要争执

将受到向内库呈缴一锭金子,

向高昌王呈缴一匹马,向城官

奉献一头牛的严厉惩罚。

证人:四大天王神,证人:七姐妹

天,证人:依克奇,证人:艾尔统阿。

该文书是我当着他哥哥卜克桑道人的面儿,

给我的妻子们讲的。这个印章

是我依克尔的。我咯乌辛遵嘱而书。

 

文献3:一百零一夜:第九夜

(阿拉伯波斯突厥人东方文献辑注)

 

整整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在海面上发出了阵阵可怕的巨响,船组人员被吓得呆若木鸡,寸步也迈不开。他们发现从海浪里钻出了一大群年轻女人,宛如一大群优雅动人的羚羊,面如满月一半艳丽多情,闪光的青丝一直垂到腰部。教长后来又继续介绍道:“当她们看到我们到来之后,便示意想与共同登船。这一夜间,她们各自选择我们中的一个人同居共眠,她们对我们表现得非常娇媚,整夜间都充满欢乐,直到晨曦升起之时,她们又互相呼唤着消失在大海中了,我们未能挽留住一个。”

 

2019年3月12日,杭州



某个声音从唐代雕塑馆一角传来:

“那么杨贵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女人摇晃着男人的手求答案。

“赐死。她不死也得死,反正!”

戴劳力士腕表的男人脸上略无表情。

一个很瘦的女生对陪她的男孩问道:

“那时的女人为何这么胖?妃子也肥吗?”

旁边那个五十多岁导游解释说,

“以胖为美。进宫时要称体重,

不到130斤,休想被选为嫔妃!”

女孩极其反感这个残酷的规则:

“人家本来就不想进宫嘛!”

 

在一个比外星球还遥远的地方,

那个看上去结婚不久的女士问丈夫:

“这些青铜器是做什么用的?”

丈夫仿佛想起青铜时代这本书,回答说:

“礼器。祭祀用的。”

问题的问题,是无法说清的问题——

“那么,什么是祭祀?”

那个当丈夫的翻了一下白眼:

“回去给你慢慢讲。挺傻的!”

 

正在这时,讲解员对人流高声说:

“秦汉完了,魏晋南北朝过去了,

唐朝结束于第三展厅出口处!”

这时,有个男孩尖声细气地对妈妈说:

“为什么这么慢?我都要晕倒了,

这些朝代死的比老猫还难,憋气!”


2019年1月23日,杭州地铁


 

 

开始,一切无从谈起。一组数据,

一片疑团:铁的悬疑暗黑,

石油黑得发亮,镍矿证据

与肺部的阴影相似。荒漠

寂静,一切无从谈起。

 

鹰从悬崖起飞时,我们开始工作。

一群身份不明,孤寂的

流浪汉,世代如斯的

无家可归者。平原上

一排矮树,移动的树。

哦!矿藏定位者,财富发现者,

不是鹫鸟,却有觊觎大地之心。

 

 

远足者无非沿着一条线行进,

盯住道路或荒芜的前方,

走完不就是抵达?“止于至善”,

并不作探究,天问被视为荒谬。

 

“我们却是一个面的细致工作”。

进入一个地区,在地形图上

划分出无数小小的方格。

无论是什么地形条件,

高山、急流、陡崖绝壁,

或峡谷、冰山、沙漠,

必须在每一个方格内到达,

测量方位,绘入地质图,

用随身红漆,

在显眼的山石、崖壁、谷底编号。

 

“我们却是一个面的醒豁与叩问”。

观察地质剖面,

依照统一规格

敲打下一块块沉重的岩石标本,

放入背囊继续前行。

 

鹰嘴的尖锐与迟钝——

切割,停顿,逡巡。

锋利的眼睛,落拓的性情,

没有一平方公里土地得以逃脱。

必须承认——

包括手指、脚步与心脏,连同姓氏,

我们确凿是鹰的家族。

 

 

我们在所有的地段留下标记,

贫瘠与富有的标记。

无所谓脚印,只有一串小洼地,

承受着雨水或风的灌注。

手中罗盘仪,脚下勘探锤,

没有人能够仓促离开。

 

在白昼与黑夜的交接处,

我们留下护目镜、越野车与营火,

风中沙,浮动草地,疑似金矿。

而临睡前的意象是——

雪杉高大而孤独,野牛群焦虑,

星星们在暗夜中奋不顾身。

 

2019年1月26日,杭州

 

 

玻璃在热力和材料的意志中

融化,在水泥和花岗岩之间

喘息如雨林的蜥蜴,吞食着阴凉。

整个建筑,那乳白色的立方体,

被日光照射的冰块,一阵阵发亮。

群山之外一只猛禽飞过

衔一片白石,留下置身世外的黑色。

 

2018年10月21日,杭州


              

 

出玉门,经鄯善、且末、精绝三千余里至拘弥。

鄯善,地沙卤,寄田仰谷旁国。国出玉,多蒹葭、柽柳、胡桐、白草。

民随畜逐水草,有驴马、多橐驼。

 

“由此东行入大流沙,沙则流漫,聚散随风,行人往返,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至,是以往来者聚骸骨以记之。”

 

玄奘写道:“泽地热湿,芦草荒茂,难以履涉,颇多热毒鬼魅之患”。

路上,唐僧听到了鬼的号哭,魅的歌啸,想必身体与灵魂都迷失了!

 

 

公元三世纪,发源于昆仑山脉吕士塔格冰川的尼雅河,

经此向北延伸。

 

尼雅河尾闾。极端干旱的沙漠区。典型的河流三角洲。

流动沙丘。将区间隔开的树林、未开垦地带。

斯坦因这厮多次大量盗窃过的尼雅废墟。

墓葬。积沙。粮食堆。土坑。佛塔。

房屋。红柳丛。1000余件遗物。

 

佉卢文简牍,丝绸,银戒指:

语言的绿洲,王国的虚像。

以沙为基的鄯善-精绝,尼雅-楼兰传奇。

尼雅嫁给楼兰,生下罗布泊。

 

“1959年10月,我们雇好骆驼,准备了干粮和面粉,装水用的大铁桶,就在8日离开县城,沿着尼雅河往北向沙漠中走去。10日傍晚离开了河岸,逐渐地没有了草木。投宿于尼雅公社红旗大队,大队领导抽调了十五名曾去过尼雅遗址的社员帮助我们。12日继续前进到达伊玛木·迦法沙迪克麻扎尔,红柳和梧桐树的原始森林,进入后弯弯曲曲没有路径,连骆驼也无法乘骑,只好在树隙间穿空步行。13日一早,又踏上了满目沙丘的艰难途中,骆驼也吃力地喘起气来,只好相互拖着勉强前行。14日的行程更加困难,人畜均乏。下午两点,到达有十几间破屋残迹的地方,前面不远处是炮台,大家兴奋异常,精神大振。日落时分,果然到了尼雅遗址!”

 

尼雅:维吾尔语,“很远的地方”。

很远等于很久。时间等于空间。

 

斯坦因,“帝国主义分子”。他老远跑过来,就是要穿越空间,

换取“不朽”之名,同时满足国家与个人利益。

进而赢得时间。时间等于世界。

 

尼雅,却因此赢得了世界名声。

尼雅遗址上,建立了一门学科和衍生品:

考古队、发掘报告、遗物清单、专著、讲座、麦克风、阶梯教室、偶遇、性侵、辞退、哭泣、悔过书、面壁图破、尼雅牌矿泉水、丝袜、流沙坠简、王国维“论精绝国即尼雅”、自杀之谜、尼雅公社书记儿子当上了省长、阶下囚、香港女商人、姿色与权力、秦城非秦始皇所筑、尼雅学、尼雅学院、尼雅丛书。

 

 

1959年10月新疆博物馆考古队战利品:

疑似古国贵族住宅。红陶大罐,储存食物与记忆。

琉璃珠。贝饰。丝织物。指环形铜印章。

“有一件箭簇还插在一幢房舍的红柳墙壁下部,

似是自远方射入的箭簇,可未发现箭杆的所在地”。

 

这是尼雅人民公社考古学。

人民考古学。考古学人民。

 

小心地,用砍土镘于一处室内试掘,

在被扰乱的沙土中

发现了丝绸残片、一块细纹的红纱

继又发现一块文字很清晰的于阗文木牍。

 

在搅乱的灰层中,发现了——

麦子、青稞、糜谷、干羊肉、羊蹄

雁爪、干蔓菁、木箸、铁斧、木匕

苇制炊帚、残萝圈、穿牛鼻用的木针

马绊、木勾、鞣皮革用的木擦、涂漆木鼻

 

不远处散布着陶片、毛织物残片,

革履残底、琉璃珠、木盆、五铢钱、铜马饰、铁簇。

风蚀的地面,找到了

砺石、石球、白石凿、铁渣、矿石、残铁铲。

  

碧色琉璃残器口一件,

“估计罐内存物,被帝国主义分子盗去”。

被时间盗去。

 

那边是——

墓地、佛塔、果园、畜圈、河渠、陶窑、冶炼场。

 

“木乃伊”。特制棺木。随葬的华丽服饰,弓箭、奁盒。

佉卢文的木制简牍——风的证人,流沙的叙事。

荒凉的空无。华丽的消散。

 

再被无用的激情聚拢。

时间考古学。

 

1995年,发掘尼雅一号墓:

“王侯合昏千秋万岁宜子孙”锦衾,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膊,

“世毋极锦宜二亲传子孙”、“金池凤”华丽织锦。

 

此刻,斯坦因已然长眠,

而时间还醒着。

 

 

听着,先人在佉卢文中这样表达时间:

“彼等因边境之事寻找,pamcina,

务必在鸡鸣时将pamcina带来”

 

伦敦的格林尼治时间,在鸡心形的子夜

被篡改了,雄鸡全身都是政治时间,

金融与产业资本结合成

最善于平衡的鸡头,哪怕立于骇浪之上。

在中国,鸡头是权力的隐喻。

 

若问“今年为何年,何事已定”?

换成尼雅出土的佉卢文书,

一定会说成:

“惟威德宏大的、伟大的国王陛下、侍中、天子元孟在位7年6月14日,

是时粮税份额业已决定”。

 

有人依然用排比句称呼当权者。

以各种隐形年号、显性年月日指证当下。

以尊敬的董事长、敬爱的CEO称呼企业主与高管。

以老板称呼博士生导师。以职务取代姓名。

 

“亥猪星日,宜耕作,播种及翻耕葡萄园,必获丰收。

星宿日虎日,宜作战。

星宿日牛日,宜沐浴。吃喝之后,可演奏音乐取乐。

星宿日兔日,若逃亡,必能成功,难以寻觅。

星宿日龙日,须忍耐,事事皆忍。”

 

我们现在不就在历书或当代巫师指导下

过日子吗?不是将一切错误归咎于

择日不慎吗?不是经常说——

在错误的时间做了不该做的事?

 

严禁女巫!

对女巫的逮捕、没收财产、直至处死,免受法律追究。

女巫令人联想到巫教女祭司。这就

启迪了女权主义。

当代女祭司:波伏娃,汉纳·阿伦特,苏珊·桑塔格。

 

控制占星术!

不可假造符命,私习星历,这意味着沟通天人,

尽管《七曜历》流行于西陲民间。

占卜师赶紧研究出十二结构,

与十二宫有着天然契合。

 

 

尼雅不是一座遗址,不是“东方庞贝”。

尼雅活着当下,活在人民心中。

 

尼雅没有死。我呼唤尼雅——

在岩石生长之处,树木死亡之时,

在星光与琥珀之间,大海的核潜艇鼠疫中,

 

大文件夹缝中,机器人背后,人工智能延展间,

图灵的幽灵周围,魔幻影院,在——

 

民粹狂热和地缘政治结合部,

纽约消防队员的急迫步履中,

哈瓦那女孩的欢快、谣曲与腰肢里,

 

在长安街上飘落的残花

和舞姬裙角的残酒之中,

 

在欲望、力量和性之中,在隐秘的花园

和高迪的魔幻建筑,在致幻剂的深空,

在宇宙飞船一阵颤栗中,胃部痉挛的

宇航员朝地球投去的一瞥,

看到了佉卢文和鹿角

梦幻般的标识——

 

尼雅起舞,太阳是她的舞伴。

 

             2019年3月13日,杭州


 

            

 

突厥事火。迁移时须携之同往,代代事之,相续不灭。

突厥人“指天设誓”。凡数不过十,名不过万。

色尚蓝,蓝犹美也。自称“蓝突厥”。

视草原为世界中心,推崇东方,

为了取暖,朝觐太阳。

 

每天与星辰交流目光,与天地

同在,待火色变青,就从眼睛里

取出蓝色,视作金子、绢丝与牝马。

 

在清泉中捧起自己的脸,水中

倒映着宇宙,善贸易,勇悍朴直,又狡黠,

一切视情势与利益而变。

 

宇宙即变化:这边与东罗马进行绢丝贸易,

公元584年,部族内争和分裂之后,沙钵略,即刻

南附隋文帝,还说什么“两境虽殊,情义则一”。

 

宇宙,意味着左右逢源,变异如常,

从强悍到低徊,一路疾驰,怀着所思、所失、所得。

 

不认识“宇宙”这个词,

不妨碍突厥人获得宇宙观念。

 

敌手是一匹绝尘,又是千军万马,

迎面而来,后退千里。

这些移动的突厥人, 

熄灭幕帐之火,捂热宇宙之心。 

 

2017年,浙江台州

 

 

 

海上漕运,补给船队,水军云集,满眼是蛮商夷贾。

“三月开洋春正好”。胸襟渐开,鸥鸟凌空。

码头开启了传说与交往,市井的空间,戏剧的锚地。

更有那海客带来两大箱奇闻——

说的是鲁密亚,在柱子与商店之间,竟然有

一个黄铜制的河床,船舶直接开到做买卖的店铺前。

还有,亚历山大的灯塔上端悬挂着一面镜子,

人坐在镜子的下方,可以

隔着海洋从镜子里看见别国的人。

 

2017年,江苏太仓


[1]元代的太仓港建立起了与大小琉球、日本、安南、暹罗、高丽等国的海外贸易关系,进行瓷器、丝绸、茶叶等海上贸易,当时从刘家港口到太仓南门外张泾关一线,筑起了长达三十里的长堤码头,时有“六国码头”之称。


 

那是一些什么地方呢?

石鼓文的狩猎季节,雨水抹不去的蹄印,祭祀的语气。

肯尼亚草原微风吹拂下的豹子胆。

绥芬河车站保留的白垩斑点。

大马士革旧城马赛克图案里的爱情故事。

文革时期留在县城钟楼的枪战弹痕。

那是一些什么时刻呢?

黑暗时间里的血滴与汗水。

正午大街上狂歌与呕吐。

黎明时被琥珀围困的昆虫起义。

傍晚,陪护机器人注视下的——

反回忆。


2019年1月22日,杭州地铁



 

序幕


   威廉·伊斯布兰茨·邦特库,荷兰侯恩人,他一门三兄弟,都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长。邦特库从1618年底自荷兰西北部的特赛尔启航,至1625年11月回到荷兰的泽兰省,在外七年,大部分时间度着航海生涯。回来后,他写了一部航海日记,并不准备公开出版。不料该书问世后,竟在荷兰广为流传。

 

(邦特库上)

我,侯恩的威廉·伊斯布兰茨·邦特库,“新侯恩”号船长。

1618年12月29日,自荷兰特赛尔

启航,带上206名船员。风向东。

 

1619年1月1日,过英国地区的尽头。

风向同。航向西南偏南。出海!

 

(歌队长上)

一次海上冒险,扩大贸易的远征,

更是时间与语言的探险。

他的叙述中有海浪、风暴与岸,

能闻到胡椒和香料的气味,

记录饥渴与咒骂,进攻与抵抗。

 

邦特库:

 

我不是一个有经验的写作者,

只知在东印度的航行中战胜惊涛骇浪。

我不懂什么叙事技巧、文句结构,如何安排情节。

我掌握指挥一艘船和全船人员的技术,

而写作是你们的事。我不在行。

 

第一幕

 

邦特库:

我,只知道这样说话:

“气候恶劣,有雨,海水和天空似乎混在一起,

整个海面泡沫迸溅,犹如沸腾。”

有时我还会这样写:

“看到桅杆竖立得那么好,实在高兴。

它粗得像教堂里的柱子。”

 

最多这样叙说:

“我们向东直驶好望角。看到了黑斑海鸥,

偶尔也捕捉了几只,用木棒钩住它们,

拖上船来,作为消遣。”

 

当然,我的见闻太多,就随便写:

“当我们捉住一只鹦鹉或其他鸟类的时候,

只要把它挤得发出哀鸣,

所有其他的鸟都从附近飞来,

好像要来救它,愿意也一道就擒。”

 

船停靠在马达加斯加附近的圣玛利亚岛,

居民们登上我们的船,带上

苹果、柠檬、大米和鸡,还有一条母牛。

我们用银盏给他们喝酒,

他们把头或面孔伸到盆里,

像牲畜在桶里喝水一样,大喊大叫,犹如发疯。

这些人赤身裸体,只在

腰间围一条布,遮住私处,他们的皮肤黑中带黄。

 

合唱:这不是天方夜谭,确有其事。

更离奇的事情还在后头!

 

邦特库:

这样,我们在上帝的指引下,漂流到了一六一九年十二月二日,也就是我们失去大船后的第十三天。那天,阴有雨,海面平静,我们放松帆篷,把它们铺在船面,大家爬在帆下,并把水装满了我们的桶。船员们离开大船是时匆忙得很,没有带什么衣服,前面讲过,他们的衬衣又都用来缝制帆篷了;大多数人只穿一条亚麻布短裤,上身赤裸。他们就这样一起爬在帆下(藉以取暖),我那时站在方向舵那里,估计我们已靠近陆地。

 

第二幕

 

合唱:

在这个世界,不仅人物荒谬,

时空也时常扭曲,令人发噱。

 

邦特库:

有一次船着火了。上帝的惩罚?

伙食管理员助手不小心把蜡烛芯

掉进了白兰地酒桶。真见鬼!

船上有三百桶火药,炸得我的船员血肉横飞,

船裂成千千万万片。

 

而我,被弹到空中,把手和臂伸向上空,

“天哪!我要去了!可怜可怜我吧,可怜的罪人!”

抛入空中时,我还有知觉,

感到心里一阵轻松,似乎同某种快慰凝合在一起。

我又落入海里,置身于被炸成片片的断板废材之中。

我躺在水面,似乎已是一个新人,

获得了新的勇气。

 

等到人们来救我时,仿佛听到他们说:

“船长还活着哪!船长还活着哪!”

 

舢板上有一件蓝色双排纽扣的水手上衣,

人们让我披上了它;理发师把面包嚼烂,

放在我的创口上,我竟然就这样治好了。

 

我们开始扬帆航行。

 

我们拼凑了一个六分仪,测量所处的纬度,

还在后甲板安装了象限仪。

舢板上有一名制造棺材的匠人,

他有一副圆规,也有引杆知识,

造出了投射日影的仪器。

 

我,在船尾的木板上刻了一张航海图,

把苏门答腊绘在上面,连同

爪哇岛和巽他海峡。

 

合唱:

他刻了一个罗盘。

他测量太阳的高度。

他们继续航行。

 

插曲

 

邦特库:

我在岸上遭受过袭击,我手无寸铁而他们在腰上各佩一把曲柄刀。

他们要我的性命,这个时候内心的声音出现了,

我居然唱起来歌,树林里充满了歌声,

他们开始哈哈大笑,喉咙大开如城门,

于是我回到自己人那里。

 

我确实证明了,一个人即使在恐惧或忧虑的时候

还是能够唱歌的。

 

第三幕

 

歌队长:

他们到过台州松门卫,琅机山,漳州河,台南。

商谈,交易,烧杀,袭击,恐吓,媾和。

一个叫薛伯泉的人乘舢板过来谈判。

 

三百名中国商人集会商议,

提呈禀帖给福州巡抚,请求批准贸易。

薛伯泉与一个隐士与预言家

来船上谈判,要求荷兰人

释放中国俘虏,离开澎湖。

 

然后是:条款、恳求、欺诈、毒药,

最后是言行风暴下商谈破裂如同撕裂的帆布。

 

邦特库:

 

三艘大船和五艘单桅帆船奉命开往

漳州河和中国沿海一带,

要观察一下,通过我们的敌对行动,

能否使他们来和我们通商?

事情突然起了变化,三艘船

离开了我们,于是只有五艘船了,

就停泊在一个小湾里,

我们用单桅船纵火焚烧,

被烧毁的大小中国帆船多至六七十艘。

 

几天后,我们派出三艘单桅船进入河内,

在鼓浪屿登陆,猛攻中国人。

中国人把九艘帆船缚在一起,

让它们向我们的单桅船漂来,

意欲令其着火,可是没有命中。

 

哈哈!我们把中国人赶回堡内,

一路击杀他们,烧掉他们整个村庄。

傍晚回到船上,掠夺到了猪、羊、母鸡和家具,

我们把牲畜宰杀掉,在这次

艰苦冒险登陆后,就去纵情狂欢。

 

第二天,中国人顺着潮水,向我们

放出两只火船,其中一只

直向我们的船首冲来。

我们惊恐万状,议论纷纷,

作为船长,我制止船员割断缆索的举动,

招致埋怨和一片咒骂声。

中国火船果然没有碰到我们的帆桁,

这决定是对的,否则会丧失这条船。

事后我意识到这是多么恐怖的景象:

那艘中国船烧得非常猛烈,

似乎船上装满了硫磺,

一不小心,我们很快就会被解决掉!

 

歌队长:

这个船长著述了一本诚恳的著作,

因为连自己杀人放火的勾当,

也能直言不讳地描述出来。

 

邦特库:

太奔波了,过于倦怠,没有什么意思。

取胜也好失利也罢,总归无聊!

我们越过澳门诸岛,当时气候多变。

现在,我决定一有机会,马上到荷兰去,

鸟喜还巢,尽管可以到达多么光辉灿烂的地区、海岸和王国,

无论享受什么条件、利益和快乐,

如果不为一种希望所支持,

一切都是可怜的乐趣。

 

合唱:

归家,归家!海流、逆风与飓风都无法阻挡,

海盗袭击,船员逃跑也挡不住。

 

邦特库:

进入爱尔兰的金塞耳,我们停泊下来。

冬季即将来临,我告知泊岸的危险,可无济于事。

他们呆在陆上,似乎业已返乡,

尽情吃喝,投入女人的怀抱。

 

1625年11月16日,风向依然是东,云雾朦胧,海面平静。

我应该感谢上帝,

在如此长途中把我从那么多的灾难里拯救出来。

到那时,我已在外面七年只差一个月了。

 

歌队长:

邦特库记述东西航行之艰难,语调真实,

备见航海初创时代的商业,

其野蛮生长之模样。

 

第四幕

 

邦特库:

我,侯恩的威廉·伊斯布兰茨·邦特库,“新侯恩”号船长,

在漫长的航行中,有时显然有些软弱无能,缺乏果断,

有时只想撞大运祈求侥幸过关,

也有危难时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一刻,

所有的勇气来自疯狂的念头和求生的欲望,

而卑怯的时间来自魔鬼的诱惑。

 

我终于到达泽兰。我要看望多年未见的友人,

与家人团聚才是船只真正抵岸。

没有新的航程了,罗盘和六分仪

全部生锈了,或失灵了。

 

尾声

 

旁白:

邦特库不是尤利西斯,但他有返乡的誓约。

家里唯一认识他的不是一条老狗

而是出发之前的他,没有皱纹的自己,

咸涩的风、小雕像与桅杆。

 

想到一个在航行中经常陷入困境,命在旦夕的人,

最后都由于上帝的怜悯

而又被带到一个安全之所时,

谁又能不感到大为惊奇呢?

 

邦特库:

我,侯恩的威廉·伊斯布兰茨·邦特库,“新侯恩”号船长,

鉴于航程业已告终,我的叙述也就到此为止。

 

2019年3月16日,杭州






立秋


 

 

秋者揪也。万物揪敛,还是大暑松手?

秋之初,我抓住了什么,空气还是水?

草木摇动是自愿坠落,还是自得其意?

光焚烧了什么?火催促了星象与卦爻?

秋天的杀戮始于恶与善同时结果,

不经意的凉风,像酵母掺入季节。

你说“他的手是混乱中的罗盘

扬帆,命运便是空虚中的指针”[1]

那么什么才算是秋的海上意象?

没有大秋作物,只有珊瑚礁与大白鲨。

秋如律令。秋不是一纸软弱的诏书:

用船送走的大暑,被恩准坐轿回来。

凉风至,恶行不会望风披靡,

白露并非天降,孕育如受难。

 

 

把龟放在火上烤,令人意外的一幕

终于出现:龟,不是死命挣扎而是藏身龟甲。

身体的一部分成为盔甲用作抵御,

而身体另一部分成为被保护对象。

当你在户外看到树林、田野和房屋

依然在炙热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酒杯与碗盏还在交谈中出汗,

你对秋天的失望在扩大:如此软弱。

正当你准备取消“萧杀”一词时,

夜风突起,头顶的树叶被摘除

如外科大夫手术刀下的肾脏。

夏秋之间充满了逆转与意外,

当你的目力被一片树叶遮蔽

你心里就没有一个完整的秋天。

秋天不是一次突袭,而是一场鏖战,

叶片的信号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

寒蝉凄切非关季候,事涉惊魂,

词人的情意向来为西风所亵渎。

 

 

初秋,寂寥与喧闹总是混杂一处,

能在盛夏看到冷寂方为人中龙凤。

凉意如唢呐,咋听之下高亢而单薄,

继之深沉,终归浑厚:秋的代言。

当那头水牛在嚼草时慢慢跪坐,

眼含泪花,那是秋天开始感天动地。

“立秋之日得雨,则秋田畅茂,岁书大有”

秋的劲道与雨的缠绵合一:

成全人的念想,土地的渴望,草木的确立。

这个世界进入整体性的多事之秋,

不分季节,无远弗届,无人不知。

历史结束了吗?不,历史被取消,

所有的秋天连成一片,飞禽迷途。

 



处暑


 

 

“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

这是最完美的诗句,从场景到意蕴,语言本身。

鹰在场,鸟儿牺牲;天地有公义。

稻麦羊化育万物,又为万物所化。

这是秋的判决:

酷暑退场,对罪人也“始用行戮”。

错杀、枉杀、滥杀,不在少数。

自然界与人事,都受到秋的压制或暗示。

 

鹰就是天,统辖着鸟类与草木;

帝王需要以人犯之血灌溉帝国。

鹰不是选出来的:力量与美感,

它摇动翅膀意味着搏击。

天授权,大地是承受重量的承担者。

秋天,需要祭祀、牺牲和祈祷。

 

 

我们看到了酷暑的下场。

可是万物也凋零了,树木稀疏,草叶枯黄,田野光凸凸的。

也看到了热情的隐匿:

银杏树变幻着色彩,不惟衬托深红色宫墙,

狐狸早就变成了人和符号,

刺猬只知道收缩硬刺,以收敛的名义。

处暑时节,大地上流行无政府主义,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也许,随着而来的是大悲悯,

晚稻、甘薯、玉米、高粱、棉花,

苹果和梨,都在收获之中。

人,在交换目光与心情,

在盂兰节中寻求灰烬里的迷惘,

大旱弥千里之际,想象霓虹。

让秋葵伸出普救之手。

当蒙古冷高压开始跃跃欲试,

“浣故制新”,新衣何在?

大地的秋意就是华厦的裂痕,

也是新女娲的手艺。

 



白露


 

 

这一天,黄雀、柳莺、绣眼、椋鸟、沙锥、麦鸡,

都作好了迁徙的准备。大雁辞行。

华北平原,大豆、谷子和大豆开始收割。

福建龙眼圆熟如李商隐诗句。

蓼江米酒,倾入杯盏。

 

禹王,太湖渔民的“水路之神”,接受拜祭。

学童们换上学服,拜笔,入泮池,

跨壁桥,经过文昌阁,见师。

南京人正在斟酌白露茶。

 

 

大地收缩了尺幅,太阳收窄光圈。

墙壁上涂满了烧焦的城镇、废墟

和一群天外来物。有一滴泪

极像白色的露珠。

 

金星,比天狼星明亮十四倍,

以启明与长庚的双重身份,在晨昏两次出现:

激情与幻灭,序言与跋。

 

 

万物的秘密在于“凝结”,

白露由白昼与黑夜、水与木、阴与阳凝结而成。

 

天气转凉。白天的阳光尚热。

至夜间,空气中的水汽遇冷,凝结成细小水滴,

密集地附着在绿色茎叶或花瓣上,

在第二天早晨太阳光照射下,洁白,晶莹,圆润。

露水神奇。帝王们捉摸生死之谜,

而士大夫窥见了“无常”。

 

有人说,穷其可能不过是成为一颗水。

可是,多少星球凝不成一颗水。

干涸之处,不会留一滴水。

 

在这个时候人们看到

败酱草遍野,繁密,深黄色,成片生长;

鲜红色的金钱花,午时开放,次晨脱落。

 

群鸟正收藏过冬的粮食,它们的“馐”。

它们啄食露水,滋润喉咙,一心过冬。

 

人,还惦记着早晨窗台前的那颗

白露。

 

 

秋天被洗得发白,及至无可再白。

湖水发白,皆为蒹葭之忆,

夜闻马嘶晓无迹,征衣发白。

所有道路发白的地方

是黑夜最先侵蚀之处。

 

白露呵,细察你的内部,满是凉意

与夜光。

 



秋分


 

 

如何平分秋色?红色还是黄色,抑或灰色。

在江北绿色被围歼,或自行衰败。

天空与水面也无法平分。

身体更不能。感官撕裂,非得精神分裂。

秋色无限不可分:逐渐积聚,慢慢消褪。

是秋色平分了季节与昼夜,

寒与暑的函数。

 

 

秋分是一个尺度。

在南北纬45°线上,物体的高度与影子一样长。

影子的长度就是建筑的高度。

人们在赤道上行走,会发现

任何物体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秋分日,只要参照万物就会衡量世界,

你可以隐匿,也可以沿着赤道跑步。

可以构筑虚无,只要你愿意。

 

幻影与实在,白昼与黑夜,寒意与暑气

都得以平分。

 

 

南北两极,在秋分这天,太阳整日都在地平线上。

这个瞬间吞噬了你的孤独

你的惶惑也没有了。

 

疑似,地平线永远伴随着你,

你不升也不降,

一生沿着地平线行走,至远至久

或朝着这一“子虚乌有”

跋涉。

 

 

将日晷移动到黑夜里去吧,

沙漏无沙。

 

祭月。“既生魄,既死魄”。

魂魄映照着青海湖,月牙山。

 

野寥渊泽。石蒜可观。岩桂堪嚼。

我欲因之归百越。

 



寒露




象征着盛夏的“大火星”已西沉,

听着,冬天的脚步又急又重。

九月授衣,九月蝉噤而荷残。

 

如果有雷声也是最后的雷声,

河图与洛书被北风视作落叶。

 

海边,突然出现很多蛤蜊,

纹理与颜色与雀鸟很像,

说不定是后者投水而成。

 

九月九那天,费长房告诉桓景:

“让你的家人,赶紧做些茱萸绛囊,

绑在手臂上,登上北高峰,喝几口菊花酒,

可以避开这场灾祸”。

 

事毕,回家一看,鸡犬牛羊都死了,

人的性命保住了,感谢高山、酒和花花草草。

 

寒露之后,杀伐之气深重,寒意日增。

露水是黑色的,不规则的,凶相毕露。

 

秋海棠姓秋,名海棠。

又如魏文妇初抵首于其姑膝,不肯仰视,

内心却很骄傲。

 

“大火星”已西沉,冬天正加快脚步。

铁锈红、银杏黄、土拨鼠灰互为衬托,

这秋色,将泥土黏上

梵高那双著名的劳作者的靴子。

 



霜降[2]




雪白的霜到处覆盖

土地的唇边,不再露出微笑

没有聒噪的鸦群

远方出现一群冬播者

在这个简单的世界里

撒下朴素的愿望

 

风呼啸着。难道

土地会像冰一样冻结

难道,冰会像土地一样

也能长出来年的庄稼

把这个世界紧紧围拢

 

两棵榆树夹着的土坯房里

走出几个北方农家少女

马棚里传到喝叱声

太阳闪耀在白桦林梢

又是一个流汗的日子

土地,并没有迷失自己

 

这片千百次揉碎又凝结的土地呵

因播种者纵横的足迹

失去荒蛮的景象

在凝霜的日子里我怀念土地

当整个世界处在收获季节

我歌唱所有播种的人们

 



立冬



始裘天,就在“不周风”刮起之时,

所授之衣为裘,支持着血脉的温热。

冬神威凛,长驱直入,统辖一万两千里,

南方,七宿组成的巨鸟朱雀依然飞翔。

冬日犹如秦人之酷烈,之冷面无情;

齐鲁是春秋,百越之地激越又奇异。

从北方之极到南冥,只有鱼鸟转化

才能穿越。只要已动身,就不为晚。

“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

冬日之始凝固万物,推动冷气团远征。

 

立冬营造了严苛的氛围,确立专制、

旗帜与风,操练的围墙砌就,狂笑

于夜的石林,他急于“乘坎而司冬”。[3]

一时间,冬寒积冰之上,普降霰雪;

暖席与布帛底下,释放些阴气霉味。

“执权而治冬”意味着冷酷升座,

阴沉的鼓点,敲击芦苇旁的石屋,

街巷上满是寒风的巡警和推土机。

十月为行刑之月,此为“月令”,

“农政”要诀是“一谷不登,胔腐相继”。[4]

 

繁华分批凋落,一树的极简主义,

阳光下,荆棘丛如同光芒的刺猬。

窗户封闭,一滴水沿着玻璃的道路

开始分叉与离散,夏日恢复记忆。

行道树就是人群中的“广陵散”,

运河不可重现,夜如冰凌倒悬,

烟雾熏炙了流浪狗肿胀的眼睛。

一辆救护车疾驰,梗塞的是人与道路,

废弃的天主教堂在半夜被惊醒,

缺乏祈祷所必须的注视与经书。

 



小雪



小试锋芒的雪:湿雪,雨夹雪。

细雪,谷崎润一郎的雪,米雪。

美的雪,不算极端的雪。

大有用处的雪,及时的雪。

冬雨下降过程中,被劫色的雪。

 

凛冽大风中,婴儿嘴巴是青紫色的。

老人负暄闭目,手指尚在轻微颤抖。

在空旷处,那些年轻人在等待下雪,

落下的是金环与翼龙,激情与速度。

农人,将背晒太阳的妙处禀告帝王。

 

雪越下越小。没人知道雪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更不知道雪又如何下起来了。悄没声息。

“乍微全满地,渐密更无风”,从不去想何时落地,

落在哪里。小雪,不是大雪、急雪,辎重般的雪。

一次帝王惊喜,凡夫也接受的雪。

 

雪是境界。雨雪降临,露霜覆盖。

雪是反映,不是昭示:折叠的光。

初雪的惊异是以蛰伏为代价的,

从猛跃到低昂,从扑腾到静卧,

所有人都能感到那狮子粗重的喘息。




大雪[5]



 

一双何等疯狂的手

伸向我们!当雪片飘零……

 

雪的屋宇。雪的树。

雪的蒸汽机,雪的阀门。

雪的黑暗雪的根基雪的呈现。

 

路基、堤岸和屋檐

延伸着,就像水墨线条,

大雪扩展成无边的宣纸。

 

 

积雪下传出微弱的声音。

马,喷着响鼻驰过,

刹那间,远山模糊了。

 

隔着雪片,人影晃动,

迟缓的动作、臃肿的身体:

默片时代的影像进行曲。

 

尖锐地,三只秃鹫飞过天空。

 

 

雪静静地落下……

雪,雕刻广场,掩埋塑像。

一只灰雀,死在勇士脚下,

露出干枯的紫黑色双腿。

 

雪在堆积。雪在寒风中

获得惊人的重量,很快,

人们熟悉的一切都已消失。

 

道路与沟渠粘连,江河凝滞。

 

 

试着把手伸向空中,

攥一把,都是有分量的寒气。

事物模糊,思绪搅动,

任何背影都变得没有意义。

 

雪,一双何等疯狂的手,

正切断这个世界,

如同演出时切断剧院的电流——

尖叫之后,归于沉默。

 



冬至


 

凝结的泉水动了一下,仿佛

有人用手在水的内部搅动着。

麋鹿之角如长号,吹出

一个抚弄大地的音符,不成旋律。

腊梅,黄色叶葩、紫檀心,          

对隆冬抱有欣赏之情,

却无龙盘虎踞之态。

 

冬日的高度就是寒冷之极点。

黑色的影子所能抵达的

只是车站里传出来的决裂之哭喊。

日影两次到达的时间

就是一个“回归年”。

浑朴的画面归于浑朴,

魂汇入魄。

 

对这一天,必刻于祭祀的巨鼎。

乐起,万众喧腾:祭与祀合一。

无论族祠还是太庙皆严守一词:

终就是始,春对冬的僭越。

“伏惟尚飨”云云。

 

对这一天,黄钟必然以律应之。

“吹葭六琯动浮灰”,纷飞的不是雪而是时间之灰。

这是律令,无论心动还是行动,

田垄上站着一只鹤,有如司晨。

街区里无数偶遇,车的轮毂

收藏着紧迫与迂回:他人。

 

天体啊,太阳、星宿与月亮,

角度、距离与关系。

冬至日,让人起了岁实之念

更唤动循环与断裂之意。

周公,烦劳了,为了这一天的勘定,

您亲自扛着标杆测土深,正日影,求地中,验证四时。

其实你在验证良渚祭坛的数据,

这一天必须深究,

这一天需要极度供奉。

 

这一天,让我们默诵周礼:

“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

疫疾、荒年与死亡,无意勾留,

安身静体,观摩水泉之漾动,祭享先祖

用十二律组合月令,刺绣阳春诸事。

九九消寒,水落石出。

 

这冬至,乃节气中的节气——

一个日子推动一年,一生世。

两次至高的日影,独自一人

建构起一座可观的时间庙宇。

 



小寒


 

小寒时想起的是小暑,

一个年景中的两只鸟。

在记忆中,冷和热容易获得对称性。

 

“草木有本心”。喜鹊呢,

在极为寒冷的时候专注于筑巢。

风掀动它脊背的毛羽,

一直像吹灭灯盏一样,

想夺走它小小身体里最后一丝温热。

 

巢,还是筑成了——

王宫一般巍峨,而美丽。

 

小寒,想起的是火焰山的炉膛,

想起黑屋里冒出的白色蒸汽,

想起了布老虎、冰凌和淤青。

 

想起了华北平原上

那个为写《马可·波罗》而到杭州来的人,

那个因想念羊杂汤而“咕噜”一声咽下口水的人,

那个收到诗集就大喊一声我名字的人,

那个因注视而眸子迅速变色的人。

 

想起了北方冬麦的长势,屯聚与唠嗑,

1994年的亚布力、珲春与黑河;

大吕与玄黄,夜读与冻疮。

 

想起葵影、燕子与长日,

 “六管飞葭动细灰”。[6]

 



大寒



 

 

天空也被冻得凝结了,清冽如井水。

没有持续的风。眺望南方

会发现头顶上有三颗

分外明亮的星:南河三、参宿四、天狼。

 

“冬季大三角”,如黑色双肩包上的

银铆钉。

 

冬天只剩下一个背影,

又酷又冷。

 

 

当气象学家以诗句说话,

“当东经80度以西为长波脊,

东亚为沿海大槽,中国内地

受西北风气流控制及不断补充的冷空气影响

便会出现持续低温”, 

 

我就会想起,从广播里听得最多的是——

西伯利亚冷空气,寒潮,降温,冰冻。

然后接受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

毁灭,铁流,粮食,保卫察里津。

 

阴郁而狂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绞架上的

冰淇凌,舍斯托夫的钥匙

普拉东诺夫的基坑:尸体、草茎与雪

帕斯捷尔纳克的墨水、乌鸦与二月

曼德尔施塔姆的有罩雪橇

最后的电车能量……

 

够了!整个儿是一场暴风雪——

“世纪正在死去,而随后:

两颗嵌在角质胶囊里的眼球

闪耀羽毛般的火焰”[7]

 

 

母鸡在孵育椭圆的财富,而征鸟厉疾;

水中的冰,固如础石:北方图景;

而南方在南方。

 

在江南,红色橘子表示地气未衰,

果实、仪式与劳作不会消失,

谈论冬藏,几乎有损体面。

马蔺草指向大雁过处,

正午的冰面发出破裂声。

 

十二月二十三夜“送灶”:

以纸为碧轩,供神马,祭神于大堂。

为虔诚与接纳的氛围所填充,

仪式与实用联袂而至:

扫屋宇,汲水,淘米,插冬青、柏枝于门首

 

围炉夜话,饮一杯酒,聊些天:

纵然是“岁寒心配合坚忍意”,

那些言辞并非颤动而苍白的寒星,

而是炙热的红色铆钉。



2019年6月下旬,杭州


 


[1]见阿莱克斯·鲍希德斯:《风中居民》。赵振江译。

[2]原题《凝霜的土地》,作于1982年1月

[3]见《幼学琼林·地舆》。

[4]见《齐民要术·叙》。

[5]此诗写于2013年1月10日。原题《雪的疯狂》。

[6]朱淑真《冬至》诗句。

[7]曼德尔施塔姆的诗句,参见:《不,我不是谁的同代人》。






Ⅰ毁灭

 

烧毁结构与空间,高窗、尖形拱券、飞扶壁,

取缔注视上帝的视角,取消看。

烧毁三联祭坛、讲道台、双屏画,

摧毁肉眼之外的存在,收回声音。

 

烧毁三个中世纪彩绘玫瑰窗,

撕毁玻璃书,没收光线。

烧毁石刻花朵、苹果、茎蔓,

不再有诱惑、堕落与美妙的成长——

从一月的宴请到五月的采摘。

 

烧毁楼顶,摧毁塔尖(猛然折断)

当浓烟与地狱的黑色连成一片,

就取消了“时间”,拯救成为虚无之举。

 

Ⅱ消失

 

那一年站在巴黎圣母院之前

没有进去观看:是出于某种怕,

还是想挽留之前的想象力?我不知道。

 

现在烧毁的不仅是我的眼睛,

还有从清澈到黑暗的过渡,基督躯体中的

五瓣玫瑰,光线与圣骸结合,血。

 

教堂内部疯狂的穹顶

与野蛮的廊柱。

 

再也找不到与自己契合的

比例与尺度。

 

Ⅲ再现

 

此刻,太阳重新升起。

 

今天巴黎圣母院不再以昔日之姿

衬映太阳,围绕圣灵,阅览大地。

圣母哀悼基督的神情,

刻画在阳光的表情里。

 

此刻巴黎圣母院沦陷于地面,

就像一只在陷阱中喘息的巨大灵兽。

 

阳光编织了一张松弛的网,

紧张了巴黎的心。

 

对角拱肋从奇迹中诞生,

十字的顶部,从红色蜕变成黑色。

 

它如同人性般怪异、阴郁,

形态散落,难以形容的面相酷似黑死病。

 

远看巴黎圣母院,

阳光像一把剑刺入眼珠,

玫瑰形圆窗,如破碎的瞳孔。

 

是谁流出了黑色泪珠?

又有那座教堂,能如此显出耶稣受难时的神态?


2019年4月16日,杭州




 

1

 

曾几时何,转身举臂,奋然一剑,刺向空中,

仿佛见习于古希腊击剑课,

或孔夫子的“六艺”时间?

此刻,我正用剑尖刺击对手。

必须刺中有效部位,准确无误,

导师说的,“具有刺入的性质”。

我不知道什么是“有形的、实体的、实质性的击中”

只明白何为致命一击,就这么简单!

 

我的头脑里,没有那些在决斗时死去或未死的

卡瓦洛蒂、雅尔纳克,还有汉密尔顿。

眼睛里只有对手身体任何可刺的部位,

躯干、腿脚、手臂和头盔。

护手盘源自古代波斯或土耳其并不重要,

只要能护手,降服闪电与怪物。

普希金在雪地里僵硬的躯体

与我何干?马克·吐温的耻辱

也不是靠对峙能解决的。

 

2

 

来吧!亲爱的对手。来吧!剑锷上的危险。

今天我就是刺击的重剑,而不是

既劈又刺的佩剑。我不在乎

剑的种类,而是如何命中。

什么?加赛一分钟?“突然死亡法”?

我正考虑让对手慢慢失败呢!

不!我从不耍赖,不会流氓——

在佩剑中的冲刺冲撞,

在花剑中故意做身体接触,

在重剑中推挤对手。

我有时会灵感来临,就如教练说过的

16世纪法国那场“司法决斗”,

雅尔纳克被逼得节节后退,

然而决斗却出现戏剧性一幕,

他利用从意大利剑师那里刚学到的招数,

反刺对方的膝盖,

对手沙泰尼雷的腿腱被割断,中剑倒地。

 

我要的是那个历史性的“激灵”,

本人功夫扎实,人与剑浑然一体,

或者说剑能附体。我要将赛场

当作祭祀地点,领受神授启示:

“剑不嗜血,人嗜血。人让剑嗜血”。

 

剑人合一。人,是膂力与意志,

更是剑的灵魂。

 

3

 

今天我依然是重剑手

我的女友在场上简直认不出我了,

我,像个19世纪中叶的格斗手。

 

我穿着击剑防护服,

包括短上衣、护臂、胸甲、面罩、手套,

护下身的短裤或马裤,

特制的击剑鞋。

 

另一个我上场了。

今天我依然是重剑手,我无畏。

手握重剑,灯光开始变化,

我盯住三角形剑身,百年不弯,

钟形护手盘,就像我的另一副面孔。

我知道,这一次只准刺,不得劈打,

可心里还是又刺又劈打。

“有效部位为全身,手臂、腿、脚”,

不,全世界都是我的有效部位。

 

我的女友脸色苍白,

如同对手的剑。

 

看到我的剑尖,所有人屏息。

循着手臂和剑身,我消失了。

我在空中注视着我的剑。

我的目光在剑的移动中凝滞,

我在寻找什么?

 

我的感觉如同巫术的剑尖,

和强光下一个女孩的睫毛。

我寻找,所以我能控制局面。


我期待着一朵混血的玫瑰——

力与美,死亡与性。

 

2019年5月4日,杭州




(图片来源于网络)


击剑(Fencing)是从古代剑术决斗中发展起来的一项体育项目,它结合优雅的动作和灵活的战术,要求运动员精神的高度集中和身体的良好协调性,体现出运动员良好的动作和敏捷的反应。 现代的击剑项目中引入了完善的保护衣具,并采用钝的剑尖,已经大大消除了这项运动的危险性,也极大的促进了这项运动在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

现代击剑运动是奥运会的传统项目。1896年在雅典举行的第1届现代奥运会上就设有男子花剑、佩剑的比赛。1900年在巴黎举行的第2届奥运会上增加了男子重剑比赛。1924年在巴黎举行的第8届奥运会上又增加了女子花剑比赛。1992年在巴塞罗那举行的第25届奥运会上,女子重剑被列为正式比赛项目。女子佩剑于2004年雅典奥运会上被正式列为奥运会项目。 1931年,重剑比赛开始使用电动裁判器。1995年,电动花剑裁判器也运用于比赛。1989年,佩剑比赛开始采用电动裁判器。电动裁判器的发明也是现代击剑运动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它使击剑比赛更加公平,同时推动击剑技术向更新的高度发展。(by 百度)





1、外部,只是“光”这个孤独的演员


光,沿着对角线冲击。四组三角形

分散了光线,就像大军隐入壕堑,紧贴

蓝灰色玻璃幕墙,贯穿以45度角斜向装饰线。

立面之魅,源自光的假象,并非攀援,

发光体移位刻画了光的道路。

线条的重叠,由下至上,事关变化,

动感引发上升的错觉:空间与阳光

正以异性的姿势交谈起来。

几何学即美学:此刻,此处。





2、从2层到17层,虚空金字塔


金黄色时间涌入金融家空间,

全是石材,巨大而不可争辩。

法老,面无表情地仰视不可知,

却时常被欲望的流动性所惊醒。

何物隐藏,又藏于何处?

幻象会成为精神上的障碍与烦恼:

为何头顶上方有一个金字塔

从营业大厅直达第17楼的内庭

犹如一把三棱巨剑直指苍穹?

建筑家在一个实体空间中塑出虚负的空间,

金融家如同入时的法老,恍惚于

光与影、俯察与仰视、发散与聚敛之间,

在17楼,一个背影消失了——

有人在神的帮助下,跨出一步

远超飞鸟所及的范围。



(所有图片来自网络)



3、70层,宴会怎么进行


竹子顶端,阳光正准备自杀。

在第七十楼的顶层大厅,

人,处于中心并不一定危险,因为其高

远离在地面行走的稳妥,悬空之悬,

这座充满上升感的建筑令阳光绝望。


这是举办盛大宴会的场所,

也是独处的场所:两种绞杀是一回事。

“请上座”,请以哭泣的方式请客。

大厅中有张可坐24人的大桌,

翻倍的门徒,累死了达•芬奇。

没有主人的感觉,因为这个宴会厅过于高远,

奢华的上帝与赤足的乞丐,

没有太多区别。


整个第70层就是一个大房间,

高斜的玻璃屋顶显示尺度巨伟。

那个令人焦虑的玻璃厅,阳光与风光,

直接将人们的感觉引进至高层次,

既无维吉尔的慰藉也没有贝阿特丽切的救援。

于是,阳光开始虚拟,风光继续拼接。





4、涌入与逃离


当建筑师面对金融家恳求怎么办?

他所做的一切,是以呼风唤雨的姿态,

诱惑阳光涌入然后逼迫它逃离。

一个伟大的建筑家总是会揭示出

陌生而惊奇的宇宙,既摄黑夜,又施黎明,

并拆除时间的脚手架。


2019年5月26日,杭州




中银大厦是中国银行在香港的总部,由贝聿铭建筑师事务所设计,位于香港中西区金钟花园道1号。中银大厦自1982年底开始规划设计,1989年竣工,1990年启用。原址为美利楼。中银大厦为香港第4高的建筑物,仅次于环球贸易广场、国际金融中心及中环广场。总建筑面积12.9万平方米,地上70层,楼高315米,加顶上两杆的高度共有367.4米,建成时是香港最高的建筑物,亦是美国地区以外最高的摩天大厦。大厦结构采用4角12层高的巨形钢柱支撑,室内无一根柱子。中银大厦以竹子(节节高)的形象作为建筑主题,象征著力量、生机、茁壮和锐意进取的精神,基座的麻石外墙代表长城,代表中国。

仔细观察中银大厦,会发现许多贝氏作品惯用的设计,以平面为例,中银大厦是一个正方平面,对角划成4组三角形,每组三角形的高度不同,节节高升,使得各个立面在严谨的几何规范内变化多端,至于平面的概念,可以溯至1973年的马德里大厦,马德里大厦亦是以方正的正面做多边的分割,分析其组合,乃系两个平等四边形的变化。

中银大厦整栋大楼以三楼营业厅,17楼高级职员专用餐厅兼宴客厅与大厦70楼顶层大厅等处最受瞩目。 两层楼高的营业空间恢宏,以石材为室内主要建材更增加其气派,位在该层中央直达第17楼的内庭,其在询问服务台上方的天花处形成一个金字塔,令人联想到巴黎罗浮宫整建案的设计,同样是金字塔造型,两者有着不同的空间意义,罗浮宫一案是由玻璃形成一个罩覆的实体空间,中银大厦是在一个实体空间中塑出虚负的空间。贝氏极为知名的华盛顿艺廊东厢,在东西两廊间的广场,有数个小金字塔错落地分布在喷泉,这些小金字塔是以其雕塑性来丰富景观代间,同时为两廊之间的地下通道采光,若追根究底贝氏采用的最早之金字塔造型,是拟建于剑桥的肯尼迪纪念图书馆,该案因为基地未获解决而夭折,这四个案子的金字塔尺度大为殊异,唯一共同点是皆具有采光的功能。17楼是第一个有斜面屋顶的楼屋,斜面达7层楼高,在北侧的休闲厅,透过玻璃天窗可以仰视到大厦的上部楼层,自中庭可以俯瞰到营业大厅,空间的流畅性在此再现得淋漓尽致。 第七十楼的顶层大厅是举办盛大宴会的场所,大厅中有张可坐24人的大桌,两侧有数组沙发,南侧是备餐间,储藏室及男、女厕所,整层就是一个大房间,加上高斜的玻璃屋顶,尺度巨伟,通常建物的顶屋是机械房,贝氏却将香港中银大厦机械房安排在第六十九层,在其上层创造一个充满阳光的玻璃厅,引进阳光,引进风光,将人们对空间的感觉引进至高的层次,令人衷心地佩服建筑师的气魄,这是贝氏一贯的设计手法——结合阳光与空间。(by 百度)




 

1


光焰吞没了帕特农神庙,此刻

伊莎多拉·邓肯依然站立——

长时间,她就是那根多立斯式希腊圆柱,

是神庙本身。伊莎多拉

这时丧失了舞蹈的能力。

她不是舞者,而是赤足、宽袍的诗人,

她试图起舞并没有成功。

因为先哲的凝视,一个柏拉图式“全视者”的

注视,她无法起舞如常,如大海,

如蜜蜂与花朵。新的启示来临之前

她不能舞蹈。

 


2


之前,伊莎多拉·邓肯乘坐小渔船,

航行于爱奥尼亚海,如同萨福,任性而赤裸。

在大街上手持桂树枝引领马车

前行,女诗人具备着品达遗风。

何至于此。伊莎多拉干脆跳入亚斯普罗普达玛斯河

接受洗礼,人们不能分辨她的泳姿与舞姿。

 

之前,伊莎多拉只是边走边舞,

用脚掌,以肌肤与感官,亲历希腊。

迷迭香与琥珀,宁静之姿。

离开河流与悬崖,来到“铁的母亲”之地。

 

之前,只是目睹阿伽门农的剑刃,一个伟大的幻影:

“不要把我当作一个外国的君王

趴在地上张着嘴向我欢呼;

也不要在路上铺上绒毡引起嫉妒心”。

 




3


光线渐次消退,月亮尚未升起。

伊莎多拉在帕特农神庙伫立了23个世纪。

 

哦,身体与灵魂的双重空间

互为映衬,狂欢就此开始。

三个小时等于有限的永恒,

伊莎多拉站立着,一动不动——

出神,沉思,无视君王般傲慢的时间。

 

海在远处,奥林匹斯山离得更远。

心如麋鹿而手臂如桦树枝,

指尖的风,被激情邀约的乳房。

 

伊莎多拉,就在广场上凝视自己的

影子,开始旋转,心性如热焰。

 


4


伊莎多拉觉得,以往就如同一件颜色混杂的衣裳,

此刻正慢慢从她身上脱离。

她觉得自己从未真正活过,

只有在这纯粹的美感时刻。

 

另一个“我”,透过她的世界之薄纱隐约可见。

伊莎多拉·邓肯就在神的面前

起舞:弯曲的手指,指向所有的方向,

脖子后仰直到不能再后仰,

天空在下降,脊椎如同狂风中的树干。

一个转身,一次返乡的航行,

一个屈膝之姿,就是一个佯谬,

一个跳跃,就是一次对视觉形式的成功逃脱。

 

伊莎多拉·邓肯,帕特农神庙,舞蹈:

三个共生的事物。

 

伊莎多拉·邓肯,你是凝视的“前存在”。

律动,身姿,图尼克舞裙,自由的序言。

 

Isadora Duncan,你名字的

每一个字母都在舞蹈!

 

2019年6月1日,杭州






伊莎多拉·邓肯(英语:Isadora Duncan,1878年5月26日——1927年9月14日),美国舞蹈家,现代舞的创始人,是世界上第一位赤脚在舞台上表演的艺术家。创立了一种基于古希腊艺术的自由舞蹈而首先在欧洲扬名。其后在德、俄、美等国开设舞蹈学校,成为现代舞的创始人。主要作品有根据《马赛曲》、贝多芬的《第七交响曲》、门德尔松的《春》和柴可夫斯基的《斯拉夫进行曲》改编的舞蹈。著有《邓肯自传》(1927)和《论舞蹈艺术》。

伊莎多拉·邓肯是美国著名舞蹈家,现代舞的创始人,是世界上第一位披头赤脚在舞台上表演的艺术家。

1877年5月26日,邓肯出生于旧金山。她出生时,父母已经离婚了,上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在这样的单亲家庭,小时候的她生活贫寒,经常搬家。母亲是音乐教师,从小就给予她良好的音乐教育,培养了她的舞蹈志趣。邓肯6岁就能教小伙伴跳舞,并表现出对僵化、刻板的古典芭蕾的反感,她立志把自己的舞蹈建立在自然的节奏和动作之上,去解释和表演音乐家的作品。她不屑于为生活而去跳低级的商业化舞蹈。21岁时她被迫去英国谋生,在不列颠博物馆潜心研究了古希腊艺术。她从古代雕塑、绘画中找到了她认为理想的舞蹈表现方式:身着长衫,赤脚,动作酷似树木摇曳或海浪翻腾。她从古典音乐中汲取灵感,追求“可以通过人体动作神圣地表现人类精神”的舞蹈。她认为:技巧会玷污人体的自然美,动作来源于自我感觉,舞蹈应该自始至终都表现生命。因此,她在伦敦的表演,使观众耳目为之一新。她像森林女神一样,薄纱轻衫、赤脚起舞的形象,在整个欧洲受到人们的欢迎。

1904、1905、1913年邓肯数次访问俄国,她的表演对舞剧编导福金和后来的俄罗斯芭蕾舞团经理塞尔戈·佳吉列夫都起过较大的影响,震动了俄国艺术界。邓肯认为,舞蹈艺术源于自然人体动作的原动力和来自大自然的波浪运动: 海、风、地球的运动永远处在同一的持久的和谐之中。她认为在自然中寻找最美的形体并发现能表现这些形体内在精神的动作,就是舞蹈的任务。她的美学思想可以归结为一句话:美即自然。邓肯认为芭蕾规范违反万有引力定律和个人的自然意志,它的每一种姿势都是一种终止,没有一种动作、姿态或节奏是连续的或可以发展的。邓肯认为一切艺术的使命在于表现人类最崇高、最美好的理想。舞蹈家的天职就是表现艺术中最有道德、最健全、最美的事物。邓肯早期的舞蹈大多表现生 之欢乐,抒情题材的作品较多。

1913年以后,她的创作转向悲壮的、英雄的题材——贝多芬、瓦格纳、柴科夫斯基的音乐。这其中有她创作和表演的最著名的作品《马赛曲》《斯拉夫进行曲》《国际歌》《第六交响曲》 (柴科夫斯基作曲)等。1921年,邓肯应邀去苏联办学,同时在德国、法国设有舞蹈学校。她曾讴歌过苏联十月革命。1922年,她与苏联诗人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奇·叶赛宁结婚,后又与之分手,到欧洲旅行。

1927年9月14日,邓肯在法国尼斯和朋友聚会后,她的长围巾脱落,被汽车轮绞住,虽然汽车立即停住,但她颈骨骨折身亡,棺木上覆盖着她演出《葬礼进行曲》时穿的紫色斗篷,一面美国国旗和一束大红唐菖蒲花,红色缎带上写着“俄罗斯人民永远悼念你”。火化后她的骨灰安葬在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的壁龛中,和她的孩子们在一起。

邓肯的舞蹈作品传世甚少,她的思想、言论散见在她的自传和后人的回忆录中。她在世界观上既接受柏拉图、叔本华、尼采、卢梭,又接受惠特曼的影响。其主流具有一定的人民性和民主性。邓肯毕生从事舞蹈改革与创新,她的实践和理论对当时和后来的舞蹈艺术发展都有很大影响。(by 百度)





 

 

因为黑,我打消了以语言与你交谈的念头。

其实我没有更好的语言。

你拒绝与人对话。

话说出来,天就亮了。

那曙光是白的,

林梢、屋子和独木舟的阴影

是黑的。

 

因为黑,我以色彩为羞耻。

红陶、黄陶和棕陶在说,

以黄河的口气在说,

黑陶的秉性是沉默。

黑,既不代表死也不表示生,

而是奢侈的无言。

 

因为黑,你可以不与人说话。

这份天赋,使你久存。

高贵得使人忽略,

谦卑得需要永恒来守护。

 


 

考古学家以情人惯用的措辞

写黑陶出土报告——

 

良渚贯耳壶,

“侈口,窄平沿,圆唇,高领微束,

溜肩,两个竖管状耳,

颈肩部有一周凸棱。”

 

“黑衣带有铅光”。

黑是光芒,陶是太阳本身。

 

旋转的时间

这梦幻之手,让美的形式感

夸张地,持续呈现。

 


 

夹细砂的灰黑陶,

泥质灰胎黑皮陶。

如铁之质,似玉之润。

 

精细的刻划花纹和镂孔:

凸弦纹、线圈纹、兽面纹。

 

你,黑陶,

黑暗中的舞者。

光的黑色表现。

 

锥形器,象牙器,鲨鱼牙齿。

那只沉重的龟,

越过了千山万水,

停下来,就是王的墓穴。

 

你,黑陶,

远在这些事物之上。

 


 

唯有玉鸟在飞翔,

流苏轻微地摇晃。

 

那是你,黑陶的心,

在飞,在晃悠。

 

2019年8月5日,杭州





黑陶,诞生于中国新石器时代,古老的中国制陶技艺,有黑如漆,声如罄,薄如纸,亮如镜,硬如瓷的美誉。在大溪文化、屈家岭文化、龙山文化遗址中均有发现,其中以屈家岭文化为最早,距今6000年左右。1928年,中国著名考古学者吴金鼎,在山东省章丘县(现济南市章丘区)龙山镇的考古发掘中,首次发现了这一史前遗存,故被命名为“龙山文化”。因以黑色陶器为主要特征,又称为“黑陶文化”。黑陶按质地可分为三种:泥质黑陶、夹砂黑陶、细泥黑陶。





伊丽莎白·班纳特,你凝望着

达西那双注视你的眼睛。

不,你想寻找他脸上的傲慢

和傲慢的理由——

是对世界的不信任,还是财富的专横?

达西对你的注视是某种发现,

美的惊奇,是原野、大树和乡村之光

还是家族之传承:善的谱系。

你的凝视是不由自主的审视,

并不是约略的回望。

接着,伊丽莎白·班纳特——

你在心里销毁凝视之尖利,

不信任、抗拒、排斥。

舞蹈在继续,厅堂取缔了棱角,

在母亲和姐妹的世界里,

一种说不清的伦理之魅,

推动她们的叙述:客厅、琴键和洋葱气味。

几分钟后,达西的自负

不见踪影如同一只回过神来的猫及时逃窜。

也许傲慢是一种假性弱视,

伊丽莎白·班纳特,在你“凝视”的医治下,

达西恢复了本性,却成为另一个人:

具有否定自我的能力。

爱,诞生于目光相接时的赤裸。

再次回望,成为你

和达西之间的信物。

你们之间热病似的对视

穿过雨后的庭院,

缠绕着爱与死,

如毒蛇,又似葛藤。

你的腰肢,伊丽莎白·班纳特,

已获得水的特性。

 

2019年9月1日,杭州




《傲慢与偏见》是根据简·奥斯汀同名小说改编,由焦点电影公司发行的一部爱情片,由乔·怀特执导,凯拉·奈特利、马修·麦克费登、唐纳德·萨瑟兰等联合主演。该片于2005年9月16日在英国上映。 该片讲述了19世纪初期英国的乡绅之女伊丽莎白·班内特五姐妹的爱情与择偶的故事。伊丽莎白·班纳特(凯拉·奈特莉饰)和姐姐珍·班纳特(罗莎曼德·派克 饰)、妹妹玛丽·班纳特(妲露拉·莱莉饰)、凯蒂·班纳特(凯瑞·穆丽根饰)以及丽迪亚·班纳特(吉娜·马隆 饰)这5个出身于小地主家庭的姐妹个个如花似玉。班纳特太太(布兰达·布莱斯饰)最大的人生目标就是给她的这5个女儿都找到如意的郎君。可惜天不从人愿,二女儿伊丽莎白总能找出100个不愿结婚的理由拒绝母亲。当班纳特太太听说邻近的庄园被一个富有的单身汉租下,并且会带着他那些有身份的朋友们前来消夏时,她兴奋地认定这是女儿们的福分,求婚的人眼看着就要上门了,而事情也正如她预想的那样发展开来。姐妹5人原本单调且略显平静的生活伴随着富有的单身汉达西(马修·麦克费登饰)和他的好友格莱两个年轻小伙子的到来而泛起了波澜。健康向上的格莱和富家子达西这对要好的朋友在结识了镇上班纳特家的这五朵金花之后,一段美丽而饱含傲慢与偏见的爱情故事就此展开。(简介来源于网络)




 

那条鳟鱼跃出了水面还是和弦?

五重奏也无法压抑一个

决然上升的气泡。

尾巴在动,心情随之摆动。

在阿尔卑斯山深谷,

一只翠鸟久久观察水面,

它知晓溪流下的一切。

看来鳟鱼是另一世界的事物,

人无法了解到它什么。

远处山峦上白雪堆积,

栗树问候水中鹅卵石。

弦乐与钢琴的问答,

让鳟鱼游得更远。

 

演奏在继续,一个琴音

总会溅起一片水花。

阳光射进水中,直到

一条绯红的鳟鱼

放大了周围的暖色。

造物主寂寞了好久,

祂喜欢漏网之鱼,

更乐于注视水的界面,

行走的人,立于树枝上的翠鸟,

还听到主题的变奏

从中提琴流淌出。

一把临时缺席的小提琴

令上帝怅然若失,

那鳟鱼却乘机游走

 

2019年9月10日,杭州




弗朗茨·舒伯特(Franz Schubert,1797年1月31日—1828年11月19日),又译弗朗茨·泽拉菲库斯·彼得·舒伯特,奥地利籍Germanen(日耳曼人),作曲家。舒伯特是早期浪漫主义音乐的代表人物,也被认为是古典主义音乐的最后一位巨匠,现闻名天下的《摇篮曲》(开头为“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便是在他的笔下完成的。1828年11月19日,舒伯特因病逝世,享年31岁。

舒伯特在他短短的一生中,曾经创作完成了许多室内乐作品。舒伯特的室内乐中,被认为艺术成就最高的是钢琴五重奏,而这首《鳟鱼》五重奏(OP.114号),则是他所有的室内乐作品中最著名、最受人喜爱的一首。这部作品旋律优美,充满明朗靓丽的光泽,洋溢着生命的无限活力,令聆听者难以忘怀。由于作品的第四乐章是根据舒伯特创作的歌曲《鳟鱼》的主题而写成的变奏曲,所以这部作品被世人称为《鳟鱼》五重奏。

《鳟鱼》五重奏写于 1819年,当时舒伯特仅仅22岁。《鳟鱼五重奏》 1819年夏天,舒伯特与著名的男中音歌唱家福格尔去奥地利北部阿尔卑斯山区的施泰尔小镇演出。福格尔的年龄已可作为舒伯特的父辈,当时享有很高的名望。但他非常欣赏还默默无闻的青年舒伯特的作品,并且不停地在各种场合演唱和介绍舒伯特的作品。两人演出时钢琴伴奏常常是年轻的舒伯特亲自担任。停留在施泰尔期间,舒伯特应当地矿业经理、大提琴手潘加纳的委托,用他的歌曲《鳟鱼》的主题,创作一首室内乐。舒伯特常常徜徉徘徊在阿尔卑斯山区林木葱茏的山野之间,优美的景色,清新的空气,爽朗的夏日时光,为舒伯特带来了满怀的青春欢乐。这些快乐的回忆,化作新颖明丽婉转的乐思,出现在这部无比美好的钢琴五重奏中。作为抒情诗人,肖邦更多的是情感,舒伯特更多的是情趣。(简介来源于网络)


“对于一个瞎子,虹有意义吗?”

为何这话音刚落虹就升起,

正如仁波切去甘孜路上所发生的?

虹,与昆虫,幻觉之兽,雷阵雨

是否相关?这些转换之魅:

魈鬼呼号于暗夜,婴孩啼哭。

世上会否出现黑色之虹,

就像乌托邦的反启示录?

正义之虹升起自不待言,

而邪恶之人,残暴之人,畸形的心,

因疯狂而颤抖的心,

为什么也能气势若虹?

请告诉我,虹的瞬间能折合成多少天,

有没有一种虹是恒久的,

犹如炼狱的梦,因魔性而延续?

 

2019年9月14日,台州



 

这位巡游者,从不作冶游状。

对天空与旷野一视同仁:漠然的激情。

它不曾转动眼珠就扫视了四周。

俯冲,不仅为了攫取猎物

更像是冲激气流:伟大的自娱。

把头深埋于翅间,

脚缩拢在羽毛下,

让身体形成雨滴般完美的空气动力学形态。

又像个木乃伊,

如同法老醒着的灵魂一样疾速。

 

快到地面时,它划破空气——

像失事的航天飞机,尾巴拖曳着精神之火。

对于人们来说,这种禽鸟过于高傲,

浑身散发出危险、敏锐和王者之气。

在波斯语中,它被称为“夏赫恩”,皇帝。

 

喙,

上颚的一个尖锐突起,巧妙地嵌在下颚的凹痕之中,

用来敲碎猎物脊椎骨的利器,

一击致命。

 

这死亡的象征物属于巡游者,

属于严厉的天空。

 

一种带上恐惧的赞美流行于各民族的史诗之中。

它的飞行,搏击,嬉戏,育雏,

还有从盲点接近猎物,倏忽将其扑倒之术,

小施骗术谋求美食的本领,

令人目眩的求偶飞行。

够了,这就是一部与人类历史平行的另一种世界史。

尽管没有哥伦布式发现,

它有自己的新大陆。

 

它的迁徙就是史诗,

一天之内就越过了峻岭与大海。

 

以它的飞离来描述死亡,多少人

又希望死后化为一只“游隼”来探访自己。

 

这是纯粹的奇迹,至高的天赋,

会飞行的图腾。

这是一种神秘之鸟,竟然飞出一部叫《特伦鲍姆一家》的电影,

在纽约上空追逐一个鸽子,并失踪了好几天;

回来后,稳稳地站在演员肩上。

也许,它在白昼了进行一次精神夜游。

 

游隼:只活在记忆之中。

游隼从不漫游。

 

一个因颤栗而变形的寂静空间,

一团声音之火一个飞行的疑惑,

一只忽略时间的猛禽。


2019年11月6日,杭州




图片来自网络


游隼(学名:Falco peregrinus):

中型猛禽,共有18个亚种。体长41-50厘米。翅长而尖,眼周黄色,颊有一粗著的垂直向下的黑色髭纹,头至后颈灰黑色,其余上体蓝灰色,尾具数条黑色横带。下体白色,上胸有黑色细斑点,下胸至尾下覆羽密被黑色横斑。飞翔时翼下和尾下白色,密布白色横带,常在鼓翼飞翔时穿插着滑翔,也常在空中翱翔,野外容易识别。幼鸟上体暗褐色,下体淡黄褐色,胸、腹具黑褐色纵纹。主要栖息于山地、丘陵、半荒漠、沼泽与湖泊沿岸地带,也到开阔的农田、耕地和村屯附近活动。分布甚广,几乎遍布于世界各地。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和安哥拉的国鸟。(文字资料来自网络)




 

不知道这件衣服怎么做,谁来穿。

仙子啊,你能确定遇见李太白?

暗淡虹彩,灿然之青,

心情就是这样渐变的:

一个弧形的光带缚住魂魄,

等于一只鸱鸮遗失了白练。

把一道雨后的光

分成雌雄二体,是谁的主意?

当人们在城郊看到

河上的鸳鸯,却不去分辨性别,

那么,“虹霓”还是“霓虹”

有什么重要?灾祸降临时不分男女。

李白没有追随杨贵妃直到

马嵬坡,否则他会惊恐于三尺白绫——

那是虹的色泽还是霓的调性?

青赤是女巫的衣裳,

白色是仙子的气息。

当大地炙热而晚霞成为青海,

意味着“丹噶尔”确为“白海螺”,

你——

       也许分娩自唐蕃古道。

 

           2019年12月10日,杭州




霓是太阳光进入小水滴里,经过两次折射和两次反射形成的,通常出现在虹的旁边,呈一种色彩的圆弧,它的颜色排列与虹相反,色彩要比虹淡一些,也叫副虹。光线在水滴里比虹多经过了一次反射,霓的色彩排列正好与虹相反,色序是外紫内红。因为多一次反射,能量多一次损失,所以我们看到的霓的色彩比虹要淡一些。(图片及科普内容来自于网络)



 

蓝色是绿色的邻居吗?

构建由嫉妒和猜忌转化而成的

新秩序,内部之光假释了

另一种美,引领着丰饶、生长与救赎。

 

而,绿色是否具有普遍的力量?

蓝色并非征服的意思,

纯净正是邪恶的序言。

 

绿松石,诱惑的集合体。

 

多少颜色与形状以此为蜂巢,

“一个发光体渡海而来”。[1]

介于权力与美色之间者为何?

难道错落就是错乱?

哦天空蓝、淡蓝、蓝绿,

绿、浅绿、黄绿、灰绿,苍白的绿!

 

正是这蓝绿,腐朽与刚健的

奇怪胎儿。

就在皇冠顶上,在珍玩与镶嵌之器边缘

发光,如释放的象征与符号。

战国时期的金错镶绿松石带钩里,

色与色,格斗又纠缠。

 

如果绿色代表怀孕,

那么蓝色就是产房,

此刻没有骑士的色彩,只有智能之形。

 

蓝色绿松石,在美人的头顶和指尖

燃烧,远处与之呼应的是

绿色的凶悍之物:鳄鱼。

在天空,惰性事物开始了新的聚合——

那神秘的蓝光与白色的云。

 

将一切梦幻的绿色归于诗人,

而蓝绿松石,正赞美在世界边缘翻滚的

死亡、愤怒与忧郁。


2020年1月7日,杭州



[1]但丁《神曲》“炼狱”第二章。



2005年度代表色蓝色绿松石(Blue Turquolse 色号:15-5217)

蓝色绿松石具有普遍的吸引力,它让每一个人都处于度假心态。因为在艰难的一年后,人们渴望逃避现实,换取新鲜。这种色调处于蓝色和绿色的尖端,使得它既有蓝色的诱人与宁静,又充满绿色的活力和明亮。蓝绿色调的调和有着治愈的特质,用在家居中,既清雅迷人,又沉静祥和。(图片及简介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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